蒙古三部曲
作者:瞳 第一部:乌妮逸 太阳汗的女儿 (楔子) 我又再回到起点。
无际的干草原在我眼前伸展直至与冷酷的长天缝到一起;那沉重感把在其中的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令他们无法不在敬畏与驯服中感到自己渺小如此。烈日成了同谋把大地烤灼,随时可以让星火燎原。这是无情的国度,它的残忍只有埋藏在人心中的邪恶才可以与之比拟。
我现在可以看得更远了,是很多根箭射程的距离。但这土地已不再一样。往昔绵绵不绝的白牛皮营帐,其中最大的绣有我父亲乃蛮汗凤凰图纹,都已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用来烤熟刚屠宰羊只的火坑;还有唯一从蒙古人处传入而被我们接纳的马头琴,它的演奏乐师和舞者。另外是往日不断向身上穿着从波斯运来的绫罗的少女们吹嘘如何英勇善战的年轻战士。
旧日每年都会从维吾尔部族,从印度河流域众多小汗国,又或从阿拉伯甚至更远地方到来的骆驼商队也一去不复返。游牧王庭的歌舞与豪宴,勇士的狂欢与声色追逐不再。
春天再嗅不到野花的芬香,听不见作为进贡给大汗或赠送给美丽姑娘们的画眉鸟的婉啭,而青春的无知与纯真亦成为过去。所有这些被觉得是珍贵和永恒的,都在那惊天巨变的那一天随风消逝。
那天,风是吹得如此哀厉! (一) 在我不断驱策中,我坐骑“闪星”把踢起的泥巴全送到我后方去。我一点也不担心会从鞍上坠下来。我是部族中是公认最好的骑手,而“闪星”的速度与服从性亦无出其右。是我把牠自小养大的。牠也只接受我的策骑。从不令我失望,而且我知道牠会永邋如此。最少,我以为牠不会。
屈出律,我的同父异母兄长,正吃力乎企图赶上来。他比我长五岁,是一名壮健的战士。可是他的骑术和我的差别是太大了。
在今天,我已接连赢了他两场比赛,而且我赢得极漂亮。
当我到达小丘之端,我把马勒停了等待屈出律跟上来。
他终于上了丘顶了;人和马都在喘着气。
“好妹妹,跑得真快!”他试图把今天第二次输掉的事轻描淡写过去。
“你挑战我时就应知道这结果吧!”我吃吃地笑。
“事实如此。即使我向主耶稣祷告也无补于事。”他颈项处的十字架反射着朝阳的光芒。
除了一些人还执意信佛外,大部份乃蛮人都早已信奉了基督,即使萨满巫师仍在群众间有很大的影响力。
“不要玷污了耶稣的圣名,他和你的虚荣心扯不上半点关系。”
“呵呵,的确如此。”他谜起了眼望向我的额角。
我感到很不自然,而他也察觉了。
“你在冒汗呢,好妹妹。”他解说道。
我在窘态中用手背把额汗抹去。
“我们回去吧。”我回头望向来时路。
我们已离营地很远了,而我们是两人独处。
“再比赛最后一次,如何?”他挑战我。
“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可能吧。但先喝喝水。太热了。”他把牛皮水袋掬出来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
我知道那是什么:羊奶。我从不喜欢喝这个。但今天我忘了把水袋带出来,只狠狠的暗骂了一声。
“用我的吧。”他把另一水袋递了过来。
“这是蜜水。”
我把木塞拔了,再将水袋口提至唇边。那甜甜的液体令我身心舒畅。我把木塞重新插口正要把水袋还他,却发现他正用糖块给“闪星”吃。于是我就等他喂完了才把水袋还给他。
“这真是一头好马!所以你才会永远不败吧。”他揶揄道。
“你少说废话。即使我同意交换坐骑,闪星也不会让他跨上牠的背。”“这我知道。但我始终想再和你比一次。”
“你赢不了的。”
“如果我赢了呢?你给我什么?”
“你要什么都行。”我应该说除了闪星的。但我太有自信了。
“一言为定!最先到达那山岭的矮丛的就是胜利者。如果你赢了,我今天晚上就在营火会为你扮呆子!”我吃吃地笑。
一想到乃蛮汗的太子要为输掉赛马而扮呆子就使我乐不陇嘴。
“是你自讨苦吃,”我说,我几乎同情他起来了。
“去马!”他用双腿一挟向前飞奔。
我马上使闪星起步。他偷步也改变不了事实。我的闪星最后一定会把他抛得远远的。
我们才跑了一半路程,我已发觉有点不妥。闪星不断冒着大汗,而牠的步伐亦与平日的大相迳庭。
“来啊,我们会输掉的!”
但他没有赢出。他是勒了马,回身看着我。
我不解地把口张得大大的,正想要他解释,却发现我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接着,闪星步伐凌乱中向前倾倒。我及时从鞍上跳下才没有被闪星压着。我想站起来,却力不从心。
我把视线转向屈出律。他在笑。
“你对我的马…下了什么…道儿?”我冲向我这同父异母兄长。我只走数步就栽了下来。突然,一切明白了:那蜜水,还有糖块!
我看见他下了马,把外衣剥下。
“你…想…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从兄长的目光中看到邪恶的眼神。
我挣扎起来,跑。但我踉踉跄跄的走不了两步,我的头痛得就快要炸开了!
他追及了我把我推到地上并在我乏力的挣扎中将我的双腕死死的按在地。
“你说如果我赢了,我可以要什么也行。现在,我就要你!”
“不!停下来啊!你是我的兄长啊!以上主之名。”我哀求,但我的胸口却在他的眼底大幅起伏。
“呵呵,我的乌妮逸,你忘了吗?在我信奉的教派中,耶稣既是神也是肉身。我现在就是肉身,你也是。所以,不要再作无谓的挣扎了。我赢了,给我应得的!”
我大声嚷他没有赢,他是作弊。但他却懒得听我说。
他把我的象牙发夹扯下,把我那头乌黑长发打散。我试图避开他向我唇落下的吻,却反而被他吻在我的颈上。我尖叫,可是他只是狂笑。
接着,他撕开了我的白丝衬衣把我的处女胸脯暴露出来。我僵硬了,向主耶稣祈祷这只是一场噩梦,又或祂会出现救我于劫难。可是这不是梦,而耶稣也没有出现。他握着我的乳房把玩它们,我指爪并用地反抗中在他脸上留下了血痕。
他被激怒了。我感到他大力的扇了我的脸,我马上头昏脑涨。我只能感到他卷下我的裙子,然后就是一阵疼痛。
“不!”我尖叫但知道一切都太迟了。我不能使事情倒流:我被他污辱了。
在绝望中,我的身体软了下来。我在内心诅咒他,但即使我如何厌恶他,我的身体仍有反应。我紧咬下唇不发出声音。但这也是徒劳的。他在与我肌肤的接触,我乳蒂的转硬,我下体的濡湿及被他破处一刻身体的抖颤中知道一切。
他宣泄了,站了起来拉上了裤子。他看到我以仇恨的目光看他时笑了。
“你杀了我吧!不然,我会向父汗说你干了什么!”他一定考虑过真的这样做。
我看到他拔出了匕首,于是我闭目待死。他会割断我的咽喉吗?他如何能向父亲交代?但我感不到痛。当我张开眼,他已经离开了。
(二)
我躺在那儿很久,茫然的眼望向一片虚空。这怎可能发生的呢?我,乌妮逸,伟大的乃蛮族太阳汗的女儿,被强迫与自己的同父异母兄长乱伦。
我曾是汗国之花,是父汗掌上的明珠。年轻的王子们对我热烈追求。年轻的勇士为了争取为我而战拚个你死我活。在无数的吟咏中,我被比喻作天上舒卷的白云,又或是从宋国运来精美的丝绢。
可是现在我只是一个已被污辱的女子。而奸污我的人竟是我的兄长!我想马上死去,消失,被我躺卧着的大地所吞噬。但我不会去死。我要得回公道!
药性已过。我勉强地站了起来。闪星亦回复了,站在不远处,眼中像充满了歉意。我搂着牠的颈痛哭。
然后,我立下决心,跨上了马鞍,向我父汗的大帐方向走去。
他们在盛宴中:父汗,坐在他右方的屈出律,高级的指挥官和族中最勇猛的战士。
当我进入帐蓬时,大家马上变得鸦雀无声。事当如此。他们从我身上衣衫不整自然会猜到有什么发生了。
我是已经把纽扣都重新扣好了,但衣服上被撕破的地方以及我凌乱的头发说明一切。我把如利刃的目光射向屈出律。他却无动于衷。
我蹒跚地走向父亲,跪在他面前。
“父汗,我被欺侮了。”
沉默。
“你自己的儿子,屈出律,对他的女儿作了不可告人的事。”我指向那犯了这罪的人。
他却只轻轻呷了一口酒。
“父汗,我要取回公道。”
沉默。
“父汗!”
“好胆子!”父亲回应的声音使我浑身发抖。
“父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强奸了我。你自己的儿子对他的妹妹犯下了滔天罪行。以上主之名…”
“住嘴!你兄长已告诉我一切,是你先诱惑他;先和他赛马,然后和他交欢。对,他是和你好了。但他是一个男人,是这汗国的太子。我已原谅了他。”
我简直无法相信。在我未能再争辩前,父亲举起了手阻止我再发言。
“不要说了。这事情已告一段落。你年轻无知,有时,年轻人会作出傻事。我也原谅你了。你已不适合当王子们的配偶了。但你仍是一位公主。可能有些战士不介意你已失去初夜,又或者是一个蒙古人也好。他可能愿意娶你为妻,又或者纳为侧室。”
我已哑口无言,他这样做就有如把一根骨头抛向一条狗。
“父亲。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这就是教士们对我们的教导吗?一个不能主持公道的国君没有资格去统治臣民!”
父亲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我看见他的手移向他的剑把。
我拒绝退让。
“你是族中的耻辱!”他怒吼。
“你连许配给一名勇士的资格也没有了。在我们战胜回来之日,我就把你卖到萨玛以罕的奴隶市集去。把她锁起来,只给她狗吃的东西就够了。”强壮的手抓着我的双臂把我拖了出去。
我被推进了一个只有我半身高度的笼子。我要像狗一样弯下身来,接受路过的战士们以侮辱性的言辞奚落。我怒火焚心,向所有这样对我的人诅咒。
(三)
现在,我当然明白了。父亲没有其他选择。他一就是站到屈出律那一边,这样在即将来临的大战中他就可以依靠儿子带兵出战,否则,就是要面对屈出律的反叛。
如果他选择相信我,他就必需惩罚屈出律。他不这样做就难以服众。所以只有把无辜的我定罪才可以挽回他的面子。虽然他一向都疼爱我,可是在政治和战争中,我对他没有价值。对他来说,把我牺牲是付出最少的代价的选择。
他大错特错了!一个女人在爱和恨都可以比男人去得更极端。一个备受屈辱,成为自己族人耻笑对像,被当作狗一样虐待的女人可以变成干草原上的烈风把挡着它的一切摧毁。
在她的仇恨与渴望报复中,她可以放弃她拥有的一切。如果先前她是被人爱惜得如珠如宝,一旦被弃如蔽履,她的报复心更是可怕。
我其中一个侍女觉得我太可怜了,于是冒生命的危险在黑夜中把我放了出来。我们静悄悄地爬向马圈。我轻声唤叫闪星。牠马上向我走来。我的侍女帮我跨上了马鞍。
“是谁!?”有一名哨兵发现了。
侍女知道危险已迫在眉睫。她急忙地把闸门拉开让闪星可以逃出来。
“来!”我伸手正要把她拉上马背。
可是从她脸上的表情我知她是上不了马了。她倒下。后心插着一根箭。
“闪星,跑!快跑!”
更多的人声羽箭在我们身旁掠过。我把闪星转向黑夜中飞遁。
我不怕他们会追上。我是族中最好的骑手,而且有最好的马。
他们以为我一定会沿骆驼商队的路线向南逃去维吾尔人的牧地。一旦到了那里,我就可以选择逃向西夏又或者南方的宋国。他们却没有想到我就选择向西逃奔向铁木真的大军。
(四)
以他的年纪来说,他的身体是强壮的。他的性欲也异于常人。我听过有关他对女人的爱好:美丽的女人,曾经属于他部族领袖的女人,不管是他们的妻子,妾,抑是女儿。
初夜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哂。他要的是年轻的身体,美丽的脸庞,驯服的灵魂。他只爱两种声音:雷鸣的战鼓和女人在他胯下的呻吟。
一个乃蛮汗国的公主走到他营怅中对他是无法抗拒的诱惑,特别是她曾被鲜奶沐浴,以花瓣薰香的皮肤柔滑如丝。
当他发现我是他帐下唯一能和他并辔齐驱的女子时,他就更迷恋了。其实我是可以更快的,但我决定要收歛一点。他也发现我的箭术造诣虽然不能和他拉动百斤大弓相提并论,也是罕有的好。
于是我不但成了他床上的人,也陪伴他南征北讨。我不像其他只懂得讨好他的女人们而是处处表现出我几乎可以和他匹敌。当然他每次最后都赢了。
我明白如果我要保着我的头颅,我是不可以让一个征服者丢了脸的。
当他每次把我征服后浑身是汗水时,我就如一头小猫的卷伏在他的怀中……我见到了孛儿帖,他的发妻。她从开始就不喜欢我。对她而言,我不单止是个威胁,对她丈夫亦是危险。
“一个能出卖她族人的女人是不值得信任的。”她向丈夫说而他也向我复述了。
我听了只是腼腆的一笑。但我知道我有了一个可怕的敌人。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蒙古大汗的宠爱,我马上可以身首异处。
但我不能就这样心去。我的血液在体内翻腾:我要报仇!我恨屈出律,但更恨我的父亲。屈出律是禽兽。父亲明知事实是怎样却把我出卖了。但我仍未有能力可以复仇。
蒙古人根本不需要我帮他们去打仗。乃蛮人在蒙古铁蹄下溃不成军。
我看到太阳汗的大旗们在他们经常携入战场的木制十字架旁倒下。响彻入云的祷告声无助于被屠杀的命运。我看到父亲的亲兵队落荒而逃,当中有一失了战盔,白发苍苍的老人。
后来,我知道屈出律在开仗前已逃之夭夭。蒙古侦骑四出却找不到我父亲藏身之处。他如化为烟雾般消失了。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化作青烟。我告诉铁木真他应匿藏在什么地方。
当他们把父亲首级放在我面前时,我没有狂喜。我报了仇,可是却若有所失。
我把曾属于父亲太阳汗的头拿起望进那失神的双眼。
“如果你不是出卖我,我是多么愿意与你并肩作战,甚至战死在你身旁!”我对彷佛仍能听到我说话的人头道。
然后我让它滚到一旁。他们就把它捡起来拿去示众。
只剩下屈出律了。他逃到花刺子模汗国。花刺子模汗竟然糊涂得把女儿嫁给他。
他夺了汗位,杀了外父,然后挥军向我们进发。
他是找对了时机。铁木真刚患了风寒发着高烧。
哲别,他的爱将之一,代他率军迎战。
“我想在这次战役中上阵。”我对他说。
他以怀疑的目光看我:“为什么?”
“我要杀了屈出律!”
“他不是你同父异母兄长吗?”
“你污辱了我。我要取回公道。”
他正要拒绝,一把声音却从他背后响起,“让她去吧。”是孛儿帖。
我明白她为什么要帮我。
“你是想我战死沙场吧。”我说:“这样我就会离开大汗。”
“确是如此。不过,还有一个原因。”铁木真的妻子以平淡的语调说:“当我们部族仍是很弱小时,我就曾被敌对的部族俘虏。”我的眼睁得大大的。
我明白她所说的。她也曾如我一样被人污辱。
“我明白一个被奸污的女人是承受怎样的创伤。铁木真替我报了仇。他把那些人全杀了,一个不留。我不想剥夺你复仇的权利。”
“条件是?”
“如果你活下来,并大仇得报,你就远离此地,永远不要回来。我不会容许你伤害我的丈夫。”
“你认为我会伤害他吗?”
“现在可能不会。但明天的事又有谁能预料?他杀了你的父亲。可能有一天,你会想为父报仇。”
我点头。
“我可以给你更好的保证。”
“是什么?”
“如果我得到我所要的,事后你可以把我处决。”她的口张得大大的。
“我在那人奸污我的一天已死了。我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复仇。你把我杀了就一了百了,以后也不会再需要担心。”
她望了我良久。眼中山现了前所未有的尊敬。
“你可以自由离开。只要答应再不回来就成了。”
我摇头:“一个叛徒和杀兄者是没有容身之所的。乃蛮汗国已灭亡。我也是罪有应得。”
“但一旦铁木痊癒问起来,怎办?”
“就告诉他我阵亡了就是了。他不会追究的。你知道吗?他可能对我的身体着迷,可是只有一个女人永远拥有他的心。那人就是你。”
她的目光柔和下来了,并把手搭在我的前臂上。我把手拉开了。我不需要她的怜悯。
“你想如何死法?”
“适合处决乃蛮叛徒的方法。”我回答说。
(五)
我率领那些置于我麾下的战士一起冲锋。我对斩杀敌人绝不手软他们都是花刺子模的兵,不是我所属的乃蛮族。
我们大胜。
屈出律拨转马头,逃了。我快马加鞭追上去。他连一丁点儿机会也没有。我在他当天污辱我的那地方赶上了他。我把战盔取下,让我一头黑发随风乱舞。他马上认出是我。
“是你!啊,好妹妹。救救我。看在我们的主耶稣份上…”
“不要玷污他的名字来求饶!你在当日何尝可怜我?”我从箭囊中取出了箭把弓拉成满弦。
他把剑架起,试图把箭挡开。他失败了。
我第一箭射中了他持剑的手。第二箭射瞎了他的左眼,然后是右眼。我不能忘记他当日以这双眼望向我裸露的胸脯。下一支箭射入他的胸膛。这仍没有把他置于死地。
我要他饱受痛苦,就正如我这许多晚上饱受煎熬一样。他双膝被箭射穿时屈膝跪下脸上是恐惧之色。他又再次想求饶了。我一箭射进他的咽喉。他的身体向后倒下,双手仍试图抓着箭杆。然后,一切成过去。
哲别上前,看着屈出律的尸体,不断摇头。“在中国他们说:虎不噬同类。无论他如何罪大恶极,你又怎能如此狠?他毕竟是你的哥哥啊。”
我转向他。“我想:那头老虎一定不曾被牠的兄弟奸污过吧。”我们彼忘对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会遵守诺言的。”我把弓递给了他,跟着解下了系着佩剑的腰带他点点头,把手一招着他的人把我身上的战甲剥下了。
我早已告诉他我想他如何处置我。他们把我身上除了一幅裆布外的衣物都剥去了。我一生中最后一次把我高耸的乳房暴露在男人的眼底。
哲别重重的吸了一口气。他一定是对大汗每晚能享受的一切妒善不已。
我卧下来,把手放在早已准备的横木上。他们以粗大麻绳把我的四肢缚了。然后,十字架就升起来。
当它被定下位置时,我感到身体一震。我可以看到干草原在我眼前无尽地伸展了向很多根箭射程的距离直至与冷酷的长天缝到一起。在我之前是我父汗的国土。我曾在其上快乐的奔跑。
曾几何时,我同父异母兄长就曾抓着我的小手和我一起追风现在他就躺在我之前,双眼被射瞎,再看不到被他污辱的胴体。我会很久才死去。
我对哲别说我不要他给我一痛快的死亡:不要长矛刺体,不要乱箭穿心。
哲别把一颗药丸置于我口中:是孛儿帖给我的最后礼物。“太痛苦时就把它咬碎。”他说。
我想我绝不会这样做是我选择这样悲惨地死去的。我已可以看到在天上盘旋的兀鹰。牠们大概会先吃掉屈出律的肉,然后才打我的主意。
我试图猜度牠们会先吃我身体哪一部位。我希望牠们不会在我未断气之前啄食我的脸和眼。但谁也不打保吧。
哲别和他的人走了。只留下两个在远处监视。他们不会阻止兀鹰的享用美食。当一切完事,他鳎去向孛儿帖报告。
我想到死亡和以后的事。真的有天堂地狱?我是绝不会上天堂的了。当我向耶稣求救时祂没有来。那时我是清白的。而现在我是个叛徒,是弑父杀兄的人。
我才不希罕!这是我选择的路,亦是我自我赎罪的方法。现在我会有如祂一样死在十字架上,但我的血不会救赎世人。
我也从没有这打算。我只希望可以洗去一部份只属于我的罪孽而已…
(第一部完)
第二部:沁格木妮 大都的女儿
(一)
我在父亲的宫殿外等着他。卫兵们都知道我是谁,只是都装傻。如果被父亲知道他的女儿换上了仆从的装束偷偷离开寝宫独自在大都街头蹓跶的话,他们就又要捱骂了。何况,我站在这儿不是为了贪玩而是在等待他的一个臣子。虽然蒙古的女人可以享受比汉人妇女更多的自由,这种行为仍是会被非议的。
父亲疼锡我可能不会对我作什么,但没有人会敢测试他容忍的极限的。即使是我,沁格木妮,忽必烈大汗的女儿,也不敢太放肆。
父亲拥有无上权威,他的疆域起自东海向西展延经过无尽的平原与终年积雪的祟山峻岭上大河的源头。在极西处,我们的战士可能正把一群条顿族的骑士杀得丢兵弃甲。在较南方,穆罕默德的追随者向父亲派遣的总督纳贡。
从来没有一个帝国在幅员上能和我们的相提并论。很多人都觉得将来也不会有。
上都,是父亲君临天下的城。它不太大,但在我小时候在这些曲巷四处游荡时觉得它是够大的了。当然,那时在我身旁还有老侍女和卫兵。这些巷子都叫“胡同”,亦即是有水井的窄巷。
可能就是我这种好奇的性情令我和其他的王族子弟格格不入吧。他们出于敬畏与立心讨好对父亲唯命是从。
我从开始就是令父亲抓狂的孩子,但我知道他不会真的恼我其中一个原因是我出生的那天,正正是他打败死敌阿里不哥的同一日。从此,父亲就一统山河。他认为我是带来好运的孩子,并把我比喻为他皇冠上最珍贵的宝石。
我是唯一可以在他上朝时间外随时可以去找他的人。
他教我骑马,射箭。他爱听我唱歌,看我跳舞,向我讲一些他自己也没有到过的地方不同风俗和珍禽异兽的故事。
“如果你也没去过,你是怎样知道这些事的?”我曾问他。
他当时只是笑而不语。
两天后,他就带那人来见我。我当时八岁,他二十九岁。
我盯着跪在我前方的这个奇怪的人:年轻,长得不难看但也不是英俊非凡的那种,眼睛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就像早上的太阳从他一头金发反射出光芒一样。
他的名字叫马可孛罗。
(二)
我看到他了。要在一群人中认出他一点也不困难。他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
他马上看到我,大步的向我走过来。当他走近时,我看到他正在摇头。
“殿下,你又瞒着大汗溜出来了,”他没有依臣子之礼向我叩头。
这是我和他很早已达成的协定。当我们私底下会面,他不必考虑我是公主的身份而一切从简。
“父汗常告诉我你是他的老师。他也常要我好好学习。我只是遵从他的旨意而已。”我狡辩说。
他干笑了一声:“你就是这样多鬼主意。你应记得大汗是在不同场合说那两回事。两者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吧。”“真的?但大汗说的话不是圣旨吗?我才不敢把它当耳边风呢。”他大笑了。
“我就是说不过你。大汗给你起的名字也恰当:沁格木妮,光明智慧。不愧是大汗的公主。”如果我说他这样的恭唯没有令我心花怒放,我就是说谎。
“你也承继了你母亲的美丽。”他补上一句。
我听到他提起母亲,神色就忧郁起来;母亲是因我难产而死的。
“殿下恕罪,我是无心的…”他感到我的伤感了。
“没什么。已过了很久。我也从没有见过她。”
“我也没见过,但我父亲和叔叔曾对我说过她是如此美丽。”
我点头。
他是和父亲尼古拉和叔叔曼菲奥一起到来的。年事已高的两人已隐居起来。
“马可,我们去那秘密花园吧。”
“敢不遵命?”
我们到了那荒芜的花园。它比我们上次到来时更破落了。野草丛生,把小池塘也遮蔽了。当然,在这个季节是没有荷花的。
最初是马可告诉我有关荷花的。他曾到过南方扬州。他说在那儿,荷花会在炎夏中盛放。他为我绘了一幅美丽的荷花图,而在我不断央求下,他答应有一天会带我去看扬州的荷花。
在我的梦想中,扬州是一个极美的地方:四季都有不同景色。有人说过:天下三分明月,二分在扬州。
随着我长大,这梦却似离我更远了。以一个蒙古公主身份前赴仍不太稳定的南方是匪夷所思的事…于是,这里就成为我们小小的安慰。
我们会坐在小池塘边,看着三两疏落的荷花。只要能看着这些荷花,我的心境就能平静下来。有时我仍横蛮的要他遵守诺言,其实我只是想以此为藉口让他再带我来这处而已。
我们沿径而行,最后来到我们多次坐下的巨石,在巨石上,我们曾玩飘石的游戏。
今天,我没有这份心情。我们只是静静的坐下,让西风吹拂我们的肌肤。
雁阵南飞,严冬将至。
“马可,你会想念故乡威尼斯吗?”我突然问。
他先是一愕,但他明白了。雁思乡而南返。他又怎会不思乡?他沉默中叹了口气。
“你有一天会离开大都?”我歇力制止泪水敞下问。
“殿下,有时人是身不由己的。大汗不想我离去。他正考虑派我到南方成为一地的总督。”
“什么?你真的要离开大都?”
“只是数年吧。但即使我能留下,我们可以这样相见的机会也不多了。你已到了可以嫁杏之年。随时都可能下嫁一藩王作为他的可敦。”
“那我宁愿死去。”这时我已泪流满脸不能自已。
“殿下不要这样。这是不对的你应知大汗疼你,一定会把最好的给你。他也想永远把你留在身边,但是…”他欲言而止。
“父汗是否不久人世?”我以平静的语调问。
我知道他身体也大不如前,再不是驰骋沙场,天下无敌的父汗了一个人能活到七十岁已不容易。父汗已年屇七十八了。
马可先小心看看周遭没有其他人。
“殿下,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目下是危机满布。诸王中没有一个有大汗的智慧和魄力。而他们都对帝位虎视耽耽。一旦大汗归天,他们就会空群而出。帝国可能风雨飘摇,大汗要保护你,就…”他再次欲言又止。
“原来已有所安排。”
他沉默了好一会。当他再说话时他避开了我的视线。
“大汗有意把你许配给奥曼的苏丹。”
“奥曼?”我连它是什么鬼地方也不清楚。
但那名字已使我不寒而栗。
“那是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国度,是回教徒的地方。大汗觉得如你下嫁给一个蒙古的王子反而不安全。”这个我是明白的。
我们有的是伟大的战士,没有人不怕我们。我们攻必取,战必胜。世上只有一类人我们是害怕的:我们自己。
我们对自己人往往比对敌人更俘情,特别是对那些试图夺取皇位而失败的。
“我接受。”
他大大吃了一惊。
“但我有一个条件。我会亲自向父汗提出。”一旦决定下来,我的心反而坦然了。
(三)
从准备开始到出发整整过了半年。陆路太遥远而且也不及以前安全了。
蒙古帝国虽未至分崩离折,在各小汗国间已出现裂痕。以前诸王间生死与共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
拖雷,我的祖父,就曾甘为他的兄长窝阔台牺牲自己。当窝阔台病重时,拖雷吩咐萨满师把窝阔台的病移到他身上。
我们不知道萨满师是否真的如此神通广大。但我祖父是死了,而窝阔台则再活了十年,他一直为失去了好弟弟一悲伤不已。
可是在今天,诸王间互赠礼物时,首先是找人来试试有没有被人下了毒。
马可成了我的护送官。这就是我向父汗开的条件。他不想让他离开:在失去我之后,没有马可在身旁的父汗会是一个孤单的老人。
我只选了少数的侍女陪嫁:都是些孤儿。我们知道一旦离开,应再无回中土之日。
父汗送别我时泣不成声。他长满皱纹的手轻抚着我的脸。我忍着泪水。我不想他知道我感到他生命的消逝。
我们启航了。船在杭州停泊。被父汗征服前,那是前宋国的首都。
“扬州在哪儿?”我问。
他指向一个方向。
“不是太远,但我们不宜改道。”他说。
我明白的我也非贪婪如此。能走到这样近扬州,我已心满意足。
然后,我们出海了。大海的辽阔使我的随从颤抖不已。他们会低声说自幻时即听到的种种传说:高如巨塔的海浪,吃人的怪物和巨鱼。
我一直保持平静。我知道在旅途另一端有什么命运等着我。如果这时葬身鱼腹反而是一种福气。但我不想遇到滔天大浪。我不想他和他的家人也沉尸碧海。
我们经过了不少有异国风情的海岛,再沿着世代以来航行于这水域的阿拉伯水手路线前进。
我们在不同的港口停泊:繁忙的港口,奇特的港口,甚至带着刺鼻的异味的港口;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奇特的商品,珍禽异兽…原来马可告诉父汗的一切都是真的,即使他也没有亲身到过这些地方我们通过了两大陆块的一条很长,很长的水道;空气令人感到窒息,海水也彷佛沸腾起来了。
当离开水道后,我们又面对另一片无际的水域。从他的眼神中我知道目的地已近了。
在一个晚上我在甲板上遇到他。没有一丁点的风,船缓慢的驶向一个等待着我们的港口。
我感到我的汗水湿透了我丝袍下的皮肤。我作为女人的感觉在呼唤我。我用尽所有力量把我的思潮埋在深处,把多年想说出来的话压于心底。
他的身体微晃,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一些我从未在他眼中发现的东西:恐慌。不,那不是对帝国力量正走下坡而对我们安全有所焦虑的惊恐。
直至目前为止,世上仍没有国家胆敢挑战蒙古大汗,而我们的守卫亦足以应付海贼的袭击。他是对自己的心感到惶恐不安。
我和他都知道阻隔我们内心欲望的只有薄薄的藩篱。对他而言,那是对一位大汗的忠诚,对不个付托重任的朋友的信义。对我,是帝国的名誉与要献给未来夫婿的贞操。而哪怕只一声轻叹,一个互视的眼神就可以把这枷锁摧毁。
我们同时都把视线移开,一夕无语。
(四)
我们到了奥曼。它比我想像还可怕。烈日下的城堡墙身发白得令人透不过气。
司礼塔上传来奇怪的领祷声音,上了面纱的妇女们卷着怪舌尖叫。这就是我在未来岁月的国家亦是我的宫殿,我的囚室。我要花费我所有的力量才不致崩溃。
我的未婚夫婿皮肤黑如焦碳。但这仍不是我最大的噩梦。我知道他将离开,而且一去不复返。他会回到他出生的威尼斯。
“不要回望,求求你。”我在骆驼队离开城堡时在他耳畔说。
我把父汗的信物,一块刻有圣旨的铁牌放在他手中。这将是他最有力的护身符。
“再见了,殿下。愿上天保佑你。”
“再见了,马可。代我拥抱威尼斯。把这个留念吧。当你看到它,就想想我。”我把一串镶有宝石的象牙项链交给他。
他遵守了诺言。他并没有回头。
(五)
我成了这国家的王后,或者可以说:我是被奸成后。对,初夜无异于强暴,而往后的晚上亦一样。对他来说,我只是他这小国与蒙古帝国的一种象征式连系。
与我联婚,他得到的是声誉,以及凌驾其他人的权力。他有其他的妻子,而我从来不会因你别宿而妒忌。
我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一个死婴。我没有哭。我对她的夭折是衷心的喜悦:她不用在这世界受苦下去了。
父汗归天的消息在两年后传到我耳。使者把他的死亡时间准确的告诉我。其实我一早就知道。在那一天我突然心肌纹痛,我就知道在这世界爱我的其中一人已不在人世。另一人呢?他身在何方?
丈夫在我父汗死后再不受敬畏了。他冷落了我而我亦甘心被冷落。我只是恐惧来日太过漫长。但我是过虑了。
丈夫的贪婪与暴政终于迫便各部族反叛。战鼓之声一日比一日迫近。
“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人后我而死!”他威胁说。
一头被困的野兽可以是最残暴的……
那一天终于到来。沙漠的风从外间传来人马沓杂的叫嚣,鼓声,嘶马,金铁交鸣…后宫的大门被撞开了。女人们看见刽子手的大刀时发出尖叫。她们明白这是代表什么。她们央求活命。
刽子手却把她们拖向天井中的木椿。
“不要吵!”我大声喝道。
所有人静下来,被那一份冷静与威严震慑了。
“你们不能在生关死劫前自重一点吗?我就让你们看看吧!”我平静地通过小门走到了天井。
我丈夫筑起的小运河流水涓涓。
孔雀发出高吭的鸣声,牠像是警告我们这些侵入牠领域的不速之客。我没有理会牠,迳自走向木椿。
我果断地解下面纱,刽子手带羞愧之色都把面侧过去了。
“干你们要干的事吧。还有其他的人在待着呢。”我说。
他们帮我跪下,依当地习俗把我身上的衣物卸下然后把我的脖子放在被阳光晒得暖和的木椿上。
“真主仁慈!”
我闭上眼睛,努力想像威尼斯的运河究竟是怎样的风景…
(后记)
马可孛罗回到了威尼斯。他再没有到大都。
那时,丝路已不太平。他也从没有收到沁格木妮的死讯。
在他的游记中他亦只用了很少的篇幅说及他曾护送一名蒙古公主到她夫婿的国家这事。
他后来娶了一名商人的女儿,当娜塔。冒度尔,为妻,并生了三个女儿。
他死于1324年。
在他的遗物中有一条镶有些宝石的象牙项链,在其一旁有一些不知是什么语文的小字刻在上面。
他的遗孀把这项链卖掉了。
二百多年后,在葡萄牙有一个人看到这项链并因此受到启发。他名叫哥伦布。
由于他向来对东方的事物有澴厚兴趣,他最后找到一个懂得这些文字的教士替他翻译过来。
上面刻的是:我们之间的爱,地久天长。
(第二部完)
第三部:敏敏特穆尔(赵敏) 草原的女儿
(一)
彭!彭!彭!一百面战鼓的雷鸣像要把天地轰烈出个大洞。战役的最后阶段已经来临。两军都把所有力量投入向呈胶着状的战场上。
长矛和旌旗相缠,喊杀声,马嘶…攻陷了一道桥,失了一座小丘…双方都知道这是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
我从壕沟上方冷静地察看战场上的一切。我的三千女兵正全副武装候命。我知道只要我下一道命令,她们都会追随我赴汤蹈火,但仍是过早了。我正找寻最佳时机把父亲的预备队投进去。当这一刻到来,我们即可大获全胜。
如果称对方是“敌军”恐怕是有误导之嫌。在我们这一方,战备精良:战盔,长戟,大斧,巨弓,利矢,士兵都是经历百战的勇士。他们是蒙古帝国大汗的精锐。
对方在数量上是占优的。但武具简陋,面有饥色,行伍杂乱无章,很多人手持的只是可充农具的铁叉之类的东西。
如果这是发生在八十年前当我们的战士追随伟大的成吉思汗上阵时,这场“战役”早已变成一场对这些土包子的大屠杀。
八十年的养尊处优已磨蚀了这个干草原民族的锐气。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已非晋身之道。裙带关系取代了战功去决定谁能授以权柄。
但即使如此,在我父亲汝南王麾下的二万五千兵士都是百中选一的精兵。胜负其实已早分。问题只是我们要花多少气力而已。
他们称我敏敏特穆尔郡主。但我宁愿他们以我汉名“赵敏”称呼我。这是我汉学老师给我的名字。他把汉诗和先贤的教导传授给我。
没多少蒙古兄弟姊妹会把光阴花在这些“无用”的学问上的。弓马之道才是我朝立国之本,虽然弓马嫺熟不定代表是能征惯战。我却文武二道皆习。父亲执意我要无愧蒙古的祖上;家师却企望我可以儒雅得体。我想我没有令他们任何一方失望。
当天下进入乱局,我追随父亲与兄长率兵日夜兼程自大都南下,沿途斩将骞旗,平定不少乱党。他们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但每南下多一段路程,我的心就更沉下去。四野乡里多是十室九空。原本是无尽阡陌的都只见白骨连绵。只有栖身枯树上的饥鸦可以使我们觉得仍有活的东西存在。
一条又一条的村子被荒弃了。如果遇到了生人,就是衣衫褴褛乞取食物的男女,又或者要典卖儿女的母亲。我无法忘掉他们的眼睛:死神就在他们的足踝处。除了绝望,一无所有。
“我们怎会让事情恶化至此?”我自问道。
“这就是我们一再被歌颂的伟大帝国吗?”大汗经常听到的是“四海昇平”,汉人都心服口服,并为大地流淌着的蜜水叩谢圣恩。
谎言!全都是谎言!这人间地狱如非吏治失当何以至此?而当饥馑已舌噬一切,大汗周遭却仍是被佞臣与舞姬包围。朝廷上下夸言盛世而实际上是帝国沉沦。
现在我明白我的老师为何时常愁凝于色,欲言又止了。
“敏敏,你令我引以为傲。但为何你要生为蒙古人?”在那一个他以为我已打盹的下午他自言自语道。
“郡主!”锡娜,我的副手把我从胡思乱想中带回目前的世界。
“敌军的援兵。”
我沿她手指向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树林中埋伏的部队正奔向我军缺口处。
我微微一笑。这正是要等待的事。只要把他们隐藏的伏兵引出,那就大局已定。
“拔剑!”我下令并把我的双剑从出鞘。
钢刃离鞘之声比大汗宫庭中所有的竹丝都更悦耳“姊妹们,随我来!”
我们以慢跑步伐走下斜坡,一抵平地,我们全速飞奔。敌人被打得落花流水。我们如利刀切入山羊乳酪中。
他们全军大乱,新到的部队企图重整方阵。我们绝不会让他们有歇息的机会。跨在马背上的人被斩下。断首残肢与血雨散飞,求饶声与惨叫把这地方变成阿鼻地狱。
敌势崩溃,人四散奔逃,却被我父亲的马弓队一一猎杀。
“放一武器。可免你们一死。”我高声囔道。
刀器委地之声此起彼落。一排排的人跪倒了。企图逃跑的那些都被斩杀。俘虏数以千计。
“原来我的好妹妹也不只是个书獃子。”库库特穆尔策马上来道我从来对这哥哥没有什么好感。
他比我长五岁,天生残暴。除了女人和酒,他唯一的嗜好就是要看到流血。
“不要惹我,哥哥。”我咬牙切齿。
他手持的利斧和上面的斑斑血迹令我产生讨厌感。
“算了吧。我们是同根生。我们不是应更和睦相处吗?”我大笑。
“我宁愿和一头鹰和睦。”
你耸耸臂。
“随你喜欢吧,敏敏特穆尔。”然后他转向他的副将,“千夫长,把这些人列好全部斩首!”
“你敢!?他们是我的俘虏!”我把自己置身于该千夫长与那些可怜的战俘之间。
“但,郡主,是王爷之命:不留俘虏。”
我暗骂了一句。
“我会向父亲交代。在我回来之前,你休想妄动!”
那千夫长望向我的哥哥。库库特穆尔只又耸耸肩。他的人停止了前进。
我快马加鞭。父亲在哪儿?我在帅帐那里找到他。围着他的是那班急于谄媚的家伙。
“父亲!”我跳下了马,把缰交给锡娜。
“啊,我的宝贝女儿。来来,你们都来。来看看今天的大功臣!”兀鹰们都来了,唯恐讨好不及。
我冷冷的盯了他们一眼。
“父亲,哥哥要抢我的功劳,他要把所有俘虏都杀了。”
“但乖女,当然要杀啦。留下来是祸根。我们要斩草除根。是我下令的。”
“但我已答应他们降者不杀。”
“当然。那是兵不厌诈。否则,我们要花多些功夫。但现时不同了。忘了你的话吧。”
我惊呆了,“父亲不是说我们蒙古人切守信诺吗?”
“对,但这是指蒙古人与蒙古人之间。汉人算个屁!”他的声音已带怒意。
我仍不肯让步,“为什么?他们不是大汗的子民吗?”
他呵呵大笑,其他人也亦步亦趋。
“你仍是如此未经世故,像一株茉莉花清纯。是时候你学习一下了。”
“但…”
“好了!敏敏特穆尔,服从我。”
我知道我已气得满脸通红。
但土我再争拗之前,帐外已响起了尖锐的号角声。我冲出帐幕,飞身上马奔回我把那禽兽留下来的地方。
但我已迟来一步。在未到达前,我已知到忉事已发生。先前仿有活生生一大群人的地方已是尸积如山。弓箭手解决问题比刀斧手更快!没有一具尸体身上是少于三根羽箭的。
我骑着马在他们之间慢慢的行着。血,血,到处都是血!还有那些睁得大大的眼睛。我吐了。口出来的令空气中的恶臭更加剧了。
(二)。 客栈建在一流水淙淙的小河旁,水声如大汗宫中为了令可敦们欢颜而安排的珠落玉盆。一切如此宁憩与优美。没有人会想到不足五十里外数天前曾有一场血战,而另王正在酝酿。
苏州,那个马可孛罗曾到访的名城好像与战火沾不上半点关系般。馊方都没有派驻军队城太小了,即使有这些纵横交错的河道也守无可守。它于是处于默许的休战中,是龙蛇混杂双方探取情报的好地方。
屠杀之后,我把自己关起来三天。父亲的气过了之后,亲自一次又一次的过来去讨好我,他甚至把那可憎的库库特穆尔也带过来向我道个不是。
父亲需要我。在他的幕僚中,我是唯一能说流利汉语,苏州方言和蒙古语的。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在这地方当探子。
我们刚大胜了一仗。但我已收到探报,乱党首领朱元璋已到了附近。我们一定一要清楚他的军队位置才可以出奇制胜。最少,我们不会被他乘虚而入。
我只带了钖娜一人作我的贴身护卫。以防万一,我们都换上了汉人的服装。在这动乱的世代,两名配有武器的女子出没也事属平常。
我们没有白费心机。朱元璋的军队就在附近,但在另一处却有别的一支乌合之众。如果他们两军会师,就不大好应付了。我们明早就要赶回父亲的营地报告一切。
夜仍未央。血战之后再加上屠杀会令人思绪不宁。
倦极之余,我决定放纵自己。人生何似?郡主生涯与一个平民百姓女子真的有天壤之别?我们都要呼吸,要吃,要睡,要拉,要爱和被爱。蒙古人间贞操本不值一哂。
我偷尝禁果非始于今天。而这夜里,我感孤寂难耐,我需要的是人体的温暖和陪伴。
两个人进了客栈:是一对以卖唱为生的父女。父亲提着二胡,女儿未及双十年华,长得清纯,可是身体很瘦,明显是吃得不够。
“来吧,为我唱一曲。”我说。
作父亲的见有主顾,忙不迭的走了过来。
“未知这位娘子想听什么曲子呢?”。
“就唱茉莉花吧。”我说。
那男人躬身谢了,走远数步就把二胡拉起依依哦哦来。这是一支很普通的曲子,调子动人。那女子应该唱的,但她没有。
“小红。”父亲的催促着,再起了调。
女孩仍一声不出。
“你不懂这曲?”我问。
她盯着我的眼。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不会为蒙古狗唱!”
我的手移向了我的弯刀刀柄。父亲的怕了,心想我是要他女儿横死当场。
“娘子恕罪。她只是个孩子。”那人跪下叩头。
“站起来吧。我没打算伤害她。”我没有骗他我方才只是被她揭穿了身份才警戒起来。
“你为什么不肯为我唱?”我转向那女孩。
“你杀了我的母亲!我永远都不会为你唱!”
那男人全身抖颤。
“什么时候?”
“五年前。”她的语调充满敌意。
我叹了一口气。那正是我母亲辞世的时候,那时,我就是她现在的年纪。我也怀念她。
我取出一块金砖放在桌上。
“拿去吧。马上离开,向南走,向东走也好。只是不要留在这儿。不安全。”我说。
“谢谢娘子。愿上天保佑娘子多福多寿。”他说罢把金子收入怀中,把那作充满怒气的女孩带走出了客栈。
我望向周遭。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一个年轻的伙记。
“把我的酒菜送到我的房间。”我向他说。
他把酒菜送来了。我望向他。他是一个汉人,年轻,相当强健,而且长相一般。
“你想不想睡我?”
他身体僵直了,不知所措。
“他犹疑什么?我不够漂亮?你怕我?”
他摇头。
“那是因为我是一个蒙古人。对吗?”
他沉默。
我把另一块比刚才那一块还大的金砖放在桌上近酒樽处,”“如果你今晚留下来陪我,这就是你的。”
你望向金砖,再望向我。慢慢的,他走了过来。黄金太诱惑弓。有了它,他就可以逃出生天。
“吻我。”我说。
他的唇印了上来。之后,他就放松了。我的衣服很快就掉到地上。他把手放在我的月白亵衣上抚玩我的乳房。我感到他慢慢燃点起的欲火。即使他还未脱裤子,他已无法掩饰他身体的勃起。
他把我抱上那简单的木床上,脱了自己的衣服,就骑到我身上。
“啊……”我在他把我的双足足踝搁在他肩上时发出了呻吟。
“抚摸我。忘记我们的对敌立场。以爱一个女人方式去爱我。”我呓语般道。
他捏了我的奶子,把我的乳蒂弄硬了。我闭上了眼睛,让他的手在我胴体上游移。他曾否想过伤害我?我才不管。如果他当时拔出我的兵器把我大卸八块,我也不会动一根指头去反抗。
他进入了我的身体,起先是羞怯地,然后他胆子大了,就粗暴的干我。我放浪地叫床,引导他的手去触摸我的肌肤去感受我的濡湿,去明白我可以配合他作任何事。
他抽出了,从他的眼中我却知他意犹未尽。他的阳具再硬了起来。他把我身体翻了过去,然后在我后方插入。我让他。
“肏我,就像一头母狗的肏我!”我央求道。
他粗暴的干我,在一抽一送中,我都感到他的愤怒和欲望。
“告诉我:我长得美丽。”
“你是美丽的。”
他说;“是我一生以来拥有的最美丽女人,一且将来也不会再有比你更美丽的。”我向后拗腰,让我的长发散落披在我黏满汗水的胴体上。
“啊……”我放荡的呻吟。
我知道锡娜在房外警戒着。我亦知道她会听到一切,而好可能已在自慰。
(三)
我们在翌晨返回军营。
“第一支军队就在这儿。”我在牛皮地图上指出位置。
“但我们不清楚朱元璋的主力在哪里。父亲,我提议我们先后撤五十里。这可能是个陷阱。
”他望向我,再望向他的儿子,“你认为怎样?”他问库库特穆尔。
“我认为先下手为强。如果大汗知道我们不战而退,他会如何想?”
“这太鲁莽了!如果这真是姓朱设下的圈套,我们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胡说!姓朱的虚有其名。我们可以把他一起收拾。”我摇头当库库特穆尔一旦嗅到血腥,他就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疯狗。
“库库特穆尔说得对。”
我大吃一惊。父亲也疯了么?是否前一次的胜利冲昏了头?“我不同意…”
“我已决定了。我们发动攻暂,吸引姓朱的过来。我们有超过三万精兵,即使他带两倍的人过来仍不是我们的敌手。”
“但…”
“不要再说了。我们抢攻。库库特穆尔,你作先锋。而你,敏敏特穆尔,你率领部下向沿河的村子放火。我不想他们给乱党一米一粮!”
“什么?父亲,这样他们最后都会全死掉!”
“更好!照我我话去做!这次一战功成,我们就班师回大都。是时候为你找一个蒙古夫婿了。你已被这些汉人的仁义礼信弄坏了脑及太久了”
我还想抗辩,但父亲把我挤到一旁而和他的儿子走出帅帐。
“郡主,我们怎样办?”锡娜问。
“去那些村子。”
“烧村?”
“不!去通知他们,叫他们逃!在那疯狗大开杀戒前逃得远远的”
(四)
村民被吓得连夜收拾细软离开。起先一小部份人走出来,接着,人群越来越多。
“走!向南走!”我大声向那些穿着褴褛衣衫的人囔。
在这当中传来我父亲和兄长获得大胜的捷报:他们消灭了一股五万人的乱党。
然而,坏消息来了。姓朱的主力开到把我父亲包围了。他不是带了两倍的人马到来,而是六倍有多。我们完了。
“郡主,我们得马上撤。”
“我们可以绕过朱元璋的军队从另一路奔返大都。”钖娜也看到形势了。
“然后让我父亲被杀?”我问。
她沉默下来。她很年轻,还不想就迢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走吧!带她们向北走。活下去!”我说。
“郡主,让我留下陪你。”她央求。
我摇头,“我是她的女儿。我责无旁贷。这些女子跟随我们多年。她们有自己的家人:父母在等她们。她们需要你把她们带回家。”
“但…”
“服从我吧!我的好妹妹。”我把她紧紧拥抱,她的泪水沾湿了我的肩膊和背部。
她们走了之后,我跨上战马。我不害怕我会救出父亲,又或在这当中战死。世上已没有什么藉得我生存下去了。母亲早逝。蒙古人的好日子也一去不返。
我向北方躬身向家师谢过教导之恩。
“你是我的骄傲。”他曾说。
我会勇敢战死,让他为我骄傲。
(五)
我独自硬闯进去。由一开始,这已是注定失败。父亲与哥哥都已被斩首。我力战直至人马都没有了力气被擒,五花大绑的送到朱元璋停驻的苏州。
朱高高坐在上面,身上是一袭绣有简单龙纹的袍子。我望向他。他的眼有如兀鹰。我可看穿它们背后一颗残忍的心。
我替汉人难过。他们驱逐了外族统活者,却换来一名汉族的暴君。我没有求饶,他也狠下心。他下旨翌日清晨把我斩首示众。
于是,我在死牢中等待,身上只有一袭白袍,那是将被斩者的唯一衣物我望向铁窗之外。月儿满满的,而这座水城亦在它的柔晖下憩静安详。
我想起锡娜,又想起那和我交沟的汉人男子,想起那数以千计在惶恐中从可能被烧毁的村子南逃的男男女女我长叹一声。
家师可能因我的死而伤心欲绝。可是,他会因我所做的引以为傲。然后,我听到那二胡响起。
从河的对岸,一名女子甜美的歌声把夜变得如此温柔…
一朵茉莉花啊。
你是否向我倾诉?
你想我听到什么?
小小的茉莉花
小小的茉莉花
在风中。
在雨里。
你是否在惊怕?
在我的心里。
我怎忍和你别离?
我小小的茉莉花…。
我知道是她。
她曾因为我是蒙古人而拒绝为我歌唱。
她一定是听到我为村子的人干的事。
现在,一河之隔,生离死别之际,我们成了姊妹。
我微微一笑,心终于得到安顿下来……
(后记)
敏敏特穆尔在清晨被押出死牢,她被用牛车运到刑场。街上都挤满了人,这些人看到她父亲和哥哥的首级被游街示众时曾发出了欢呼。
现在,他们都跪下送别。她站得很直,昂首前行。她用鼻子嗅出风向。风中的泥土味显示风是由草原吹过来的。那是她的族人的原居地。在那里有看不见尽头的蓬帐,有马,有牛自由地奔跑。儿童会学习如何挤出山苇奶。男人会说及他们往日的光荣。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然后,她淡然一笑。又有谁知道呢?她可能真的可以回那地方……
最大的讽刺是,朱元璋下令一个蒙古的刽子手执行斩刑。
她下了牛车,双手被反缚,长发散落在背上,但却步履沉稳。当她到了行刑的一点时,她向北跪下然后俯首受刑。刽子手高举鬼头大刀斩向她的后颈。她的头在鼓声中在地上滚动。
当首级被捡起示众时,场面冷清得令监刑者感到没趣。
之后,首级就呈给新的皇帝看了,再枭首长竿示众以儆戒所有侵犯中土的外族人。
后来很多人都见有一只黑色的燕子从她断颈处飞出了来,然后翱翔---向北!
(第三部完)